黄禹诗:布依族丧葬仪式铜鼓音声功能探微
发布时间:2022-06-17
更新时间:2022-06-17
——以兴仁市下山镇和屯脚镇为例
(原文发表在《贵州文化遗产2022年第2期》)
[摘要]铜鼓在黔西南州兴仁市下山镇和屯脚镇布依族丧葬仪式中占有重要的地位,本文以该地区布依族丧葬仪式为例,站在“文化局外人与文化局内人”两种不同的主体角度,结合民族音乐学的研究方法,研讨布依族丧葬仪式中的铜鼓音声功能。
关键词:布依族丧葬仪式 铜鼓音声 功能
铜鼓在包括贵州在内的古代西南夷地区分布十分广泛,考古发掘和征集的铜鼓资料表明,铜鼓使用的历史可追溯至战国时期。从地缘关系来看,铜鼓大致可分为滇系和越系两大类型,滇系铜鼓大多在古代“百濮”民族生活区,越系铜鼓则在“百越”民族的生活范围。作为一种古老的文化符号,铜鼓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
《隋书·地理志》载:“自岭以南二十余郡,共铸铜为大鼓,……有鼓者,号为都老,群情推服”;《宋史·蛮夷传·西南诸蛮》:“西南诸夷,汉牂牁郡地,元鼎六年(前111年),定西南夷,唐置费、珍、庄、琰、播、郎、夷等州。……疾病无医药,但击铜鼓、沙锣以祀神。”铜鼓不仅是古代西南少数民族眼中权力地位和财富的象征,还是连通天地、鬼神的主要法器。
作为古西南夷百越支系骆越后裔集聚的贵州黔南、黔西南布依族地区,至今仍保留有铜鼓崇拜的传统,这在黔西南州兴仁市下山镇、屯脚镇的布依族丧葬仪式中表现尤为明显。
一、兴仁下山、屯脚镇布依族丧葬仪式
兴仁市下山镇和屯脚镇布依族丧葬祭祀仪式分九个仪程,击打铜鼓九次(故称“铜鼓九则”),仪式进行的大部分环节都需要布依族祭司“布摩”唱念《摩经》中超度亡灵的唱词。附表说明如下:
仪式程序 | 布依语 | 仪式内容 | 象征寓意 | 主持者 |
1.招魂封棺 | “好央”(haocqyangl) | 布摩询问逝者情况,根据《摩经》唱词招魂入棺,首次敲击铜鼓。 | 通报死者、天庭、人间,准备亡灵升天。 | 布摩 |
2. 立幡 | “锅告”
| 用竹竿高挑起几大束“报天纸”,敲击铜鼓声召唤死者顺着“天梯”(幡杆)上天。 | 用“报天纸”象征告知天、地、父、母有人离世,告知亡者顺着过去往生的老祖宗原路回到天庭 | 布摩念咒立幡、丧事主家男性念“开路词” |
3.点灵 (备菜油,置灯数盏) | “年向当” | 布摩念咒,带领主孝共握火把点燃“灵灯”蜡烛,其余众亲属(先男后女)模仿依次进行该动作。 | 亡灵“归源”路途遥远。点亮灵灯,伴随铜鼓声一路前进,路途平坦,平安到达。 | 布摩 |
4.醒灵鼓 | 布摩根据《摩经》演唱长篇叙事唱本,伴随大号、唢呐、铜鼓声。 | 告知亡灵,要为他焚烧灵魂。 | 布摩 | |
5.开鬼场 | “年信” | 夜深时击铜鼓,号召亲人哭诉回顾亡者一生历程,情感真切动人。 | 让亡者知道亲人的不舍留恋。 | 无唱词 |
6.转场 | “赶嘎” | 布摩带领亡者亲属手持刀、矛、剑围绕灵堂外的场地转圈,有人将锅、桶、簸箕等物品扔出灵堂,众亲属哄抢。杀牛,索要牛魂祭奠亡灵。铜鼓声、唢呐声、锣鼓齐鸣。 | 欢送环节,持剑围绕灵堂象征为亡灵保驾护航,哄抢扔出灵堂的物品象征对亡者虔诚尽孝。以牛作伴,排除黑云暗雾,扫除障碍,为亡灵去往天堂路上畅通无阻。 | 布摩念《摩经》“奠朗” |
7.哭死人 | “年倒给” | 布摩带领众亲属回灵堂,所有乐器、鞭炮齐鸣。铜鼓声息,敲击音乐停止。 | 欢送环节后,用音乐演奏过渡到下一环节。 | 布摩 |
8.出嫁儿女及亲属的祭奠 | “祭翁”,“祭戒” | 布摩用唱词告知亡灵,供奉物品已到位,该按程序执行!亡灵即将踏上遥远的路途与祖先团聚。恳求亡灵庇佑后世健康长乐,人民兴旺发达,天下风调雨顺。无铜鼓音乐。 | 从人世间踏往天堂最后的告别。 | 布摩 |
9.高挂铜鼓 | “他帮欢” | 布摩紧闭大门,象征地狱已封。亡者家属以论资排辈头戴斗笠,肩挑担子,挂着水壶和放着酒杯、熟糯米、纸钱的竹篮前来敲门。随即布摩打开大门,众亲属伏地大哭。这是最后一次敲击铜鼓,节奏紧迫,音声悲凉。 | 通过这样的方式希望亡者能知道亲人的不舍。 | 布摩 |
(此表参照蒋英老师田野调查笔记整理)
从兴仁下山、屯脚镇布依族以铜鼓音乐“送祖归源”的丧葬仪式中不难看出,作为布依族重要仪式的丧葬仪式,其产生发展与布依族“祖先崇拜”和原始宗教信仰不无关系。仪式的九个程式和击打九次铜鼓的行为,承袭了儒家以“九”为尊的观念和“九代祭飨”思想,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布依族文化与传统儒家文化的交流融合。
二、布依族丧葬仪式铜鼓音声使用功能
从兴仁下山、屯脚镇布依族丧葬仪式中铜鼓音声的使用功能观之,可分为非倾向性功能和倾向性功能两种。
(一)铜鼓音声的非倾向性功能
“音乐中非倾向性的功能,是由于音乐对人的神经刺激引起的生理现象,它以听觉印象影响神经的某一特定方式为基础,音乐以情绪的方式满足人们精神生活中的天然需要”[1]。在兴仁市下山镇和屯脚镇布依族丧葬环节中,第七个程式“年倒给”的环节是最能调动参加仪式人(汉译为“哭死人”)的情绪。这个环节,在夜深时敲击铜鼓,深沉凄凉的音声引导众亲属纷纷回忆与亡者生前的共同经历,带着哭腔的吟唱形式唱出自己的心声,用“唱”的方式缅怀死者,情感真切,作为有共同经历的参与者听着不免洒然泪下,置身于场景中的“文化局外人”“文化局内人”也容易引起情绪波动。
这种功能通过铜鼓音声的引导,亲属带着哭腔吟唱抒发悲伤和缅怀的情绪,仪式参与者可以直观地观察到亡者家属情绪的起伏变化,正是兴仁下山、屯脚布依族丧葬仪式铜鼓音声非倾向性功能的体现。
(二)铜鼓音声的倾向性功能
“音乐倾向性的功能,主要表现在音乐对于各种社会活动产生的影响上。这种影响并非直接的,而是以情感的方式影响人们精神生活中的某种社会需要。音乐中倾向性的功能,只能体现在以总体的精神特征给予人们某种抽象的社会需求的满足上。”[2]倾向性功能的实现有赖于共同的信仰作为基础。兴仁市下山镇和屯脚镇布依族“送祖归源”的信仰反映在丧葬仪式中,完整体现了祖先崇拜的民族信仰,布摩按照历代传授下来的《摩经》程序主持整个丧葬仪式,通过做法事和念诵咒语唱词来引导亡者亲属按照仪式的流程操办完整个丧葬仪式,布摩作为沟通天地和人间的重要角色,人物角色在真实和虚拟的空间来回切换表达不同含义,意在将亡者顺利送到天界祖先的身边,与祖先同聚,并给亡者家属带来精神上的慰藉。
将亡者顺利送到祖先居住的地方是整个丧葬仪式举办的主要目的,铜鼓音声在此发挥着引导和链接的作用,在整个仪式中不可或缺。这也是兴仁下山和屯脚布依族丧葬仪式铜鼓音声发挥的倾向性功能的具体体现。
案:“文化局外人”是无法从该地“送祖归源”丧葬过程的铜鼓音声中获得直观感受的,对于两种不同主体而言,倾向性功能的实现,还有赖于参与者不同的文化背景和认知,该地布依族丧葬仪式“祖先崇拜”的信仰观念是贯穿始终,这也是该地自身的文化属性,实现铜鼓音声的倾向性功能大多是从“文化局内人”的角度出发的,“祖先崇拜”的信仰思想影响丧葬仪式的程序,因为有了这样的信仰观念,才能实现借助铜鼓音声顺利指引亡者与祖先团聚的愿望,继而衍生“送祖归源”的仪式。铜鼓音声实现倾向性功能的深层原因就是以信仰体系为核心的精神内容和崇拜铜鼓的心理因素,这是该地布依族丧葬仪式铜鼓音声实现倾向性功能的客观条件,同时也是仪式音声的隐性功能体现。而作为仪式参与的“文化局外人”,并没有共同的信仰体系和心理认同,对布摩根据《摩经》念诵的咒语也难以理解,置身于同样的场合,铜鼓音声并不能实现倾向性的功能。
三、布依族丧葬仪式铜鼓音声功能层次
从兴仁下山、屯脚布依族丧葬仪式中铜鼓音声功能层次观之,又可划分显性功能和隐性功能两类。
“音乐的功能,从蕴含在其内部的深层的功能因素向具体的功能表现的转换,始终伴随着主观的知觉和主体的需求……功能分析需要探求的是事物与环境发生作用后产生的效应。所以,功能分析伴随着对发生过程的考察,其中必然有一个从深层向表层转换的分析过程”[2]。第七个程式“年倒给”的环节中,在夜深时敲击铜鼓,通过铜鼓深沉凄凉的音声引导,亡者家属不免心生悲恸;通过带着哭腔的吟唱形式唱出自己的心声,带有一种悲悯的感情色彩,将这种悲伤的情绪发挥得淋漓尽致,这是仪式音声显性功能的表达形式。
因为有了“祖先崇拜”的信仰体系和铜鼓心理崇拜作支撑,“送祖归源”的信仰反映在丧葬仪式中,完整体现了祖先崇拜的民族信仰和铜鼓崇拜的心理,铜鼓音声象征引导亡者走到祖先居住的地方,这是“局内人”才能感受到的文化心理认同,也是仪式音声隐性功能实现的条件。
随着丧葬仪式的不断发生,兴仁市下山镇和屯脚镇布依族“祖先崇拜”的信仰和族群心理认同的情感体验进一步得到强化,使他们相信通过布摩主持丧葬仪式,往生之后能借助铜鼓音声的引导踏上与祖先同聚的“归途”。正是因为有了在仪式中显性的直观体验和隐性的“祖先崇拜”“铜鼓崇拜”信仰体系支撑,铜鼓音声在仪式中才能实现其倾向性功能,带来人们某种抽象的灵魂延续的满足感和心理慰藉。鉴于此,从一定意义上讲,铜鼓作为沟通天地的载体,对加深民族认同和巩固社会秩序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2022年3月31日
参考文献:
[1] 薛艺兵.论仪式音乐的功能[J].音乐研究,2003,(1).
[2] 曹本冶.思想——行为:仪式中音声的研究[J].音乐艺术,2006(3).
[3] 谭智.从布努瑶“开悼”仪式看仪式音乐功能的三个层次[J].艺术探索,2009,23.
[4] 蒋英.布依族铜鼓“九则”鼓乐探秘.黔西南布依学研究(第四集)[M].2013.
1.广西艺术学院民族艺术研究所 音乐社会学讲义(内部编印)(P24)。
2.广西艺术学院民族艺术研究所 音乐社会学讲义(内部编印)(P25-26)。
3. 广西艺术学院民族艺术研究所.音乐社会学讲义(内部编印).P23-24。